本报特约记者　王竹江

2009年夏秋，钟敏灵来到了北京，并非游玩，而是寻找患病的妻子。“她经过两次开颅手术，神经损伤，逐渐抑郁自闭，精神出现分裂症状。现在的心智大概5、6岁，脾气也变了个人。”三天后，钟敏灵在崇文区的一家酒店外找到了视野缺失（双眼只能看见正前方物体），又没有任何通讯工具的妻子。

2009年，钟敏灵在北京找到妻子时做胜利手势。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    妻子确诊为颅咽管肿瘤，是1985年7月的事。那时，钟敏灵在南京军区一个前程似锦的党政干部班学习。妻子26，钟敏灵28。

    “她生病后，我好长时间调整不过来。”几番托请亲朋，钟敏灵找到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曾留学加拿大的手术权威、外科主任做开颅摘除肿瘤手术。

    其时江南7月。“上海这边，老婆生病这么重”，湿热正盛，医院拥挤的走廊、病房，梅雨的湿气、人体的汗气，混合成水珠，挂在墙壁、流在地板。钟敏灵就在妻子病床边的水泥地上，辅一张军雨衣陪床。“金华那边，孩子三个月那么小”，突然没有奶水吃，也生病了，甘积。钟敏灵心身疲惫，突发咽喉炎，疼得连音也发不出，与医生交流只能用笔。这段岁月，钟敏灵形容“很惨，不是人过的日子。”

    次年妻子复查，医生说要做二次开颅手术。术后引发一系列并发症：尿崩症，“不停喝水，喝了就拉”；内分泌紊乱，体毛、眉毛全掉光，关节骨头变粗，男性化。“她相貌完全变了形。”说着话，钟敏灵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妻子当年拉小提琴的倩影。“她性格开朗，是厂里的团委书记，能唱、能跳、会画、会写。我在军校写论文，她还帮我润色呢。”钟敏灵沉浸在回忆里，隐含羞涩。“第一眼看她，是在我们介绍人家中露台上‘偷窥’到的：斜阳下，金华古巷，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，阳光灿烂般，匆匆去上夜校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

    妻子27岁失去了劳动能力，家里经济也陷入困境。第二次住院时，钟敏灵军校毕业，适逢86军队大裁军，这个21岁便成为军官的“娇子”，人生坐标从此转向。 1986年底，钟敏灵选择转业。别人问起原因，他只道：“家里变故这么大，没有顶梁柱不行。刚好部队也精减。”言语中有不易察觉的隐痛。

    转业时，金华建行正需要人。入行27年来，钟敏灵做过文字综合、秘书，转型做过证券业务，还担任了长达10多年的支行办公室主任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家庭的需要，职场之路并没有给他太多选择。2003年股改上市时，已经47岁的他，被安排在分行档案管理岗。带一个助手，负责全分行文书、会计、信贷、基建、实物、照片六大类档案的管理，还有金华城区13个网点支行档案的经办。以2003年12月31日零时为时点，即刻接过全行档案工作，没有移交过程。

    不断变换的岗位，钟敏灵依旧保持着入伍时的“初心”，“都听组织的安排，叫做什么，就想着尽自己最大能力把工作做好，不想别的。”高中毕业便参军的他，思想深处已经深深烙下“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”的信念。半年下来，他看遍档案库数十万份档案，按照规章制度，重新整理归类。他感觉国有银行和军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，直至今日，钟敏灵依然保持着当年军人的习惯，简单规律，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，爱穿行服，但对亲朋却异常大方。

    面对貌似“边缘化”的档案工作，这个快退休的“50后”老字号员工在2005年坚持考取了助理馆员，琢磨着打造数字化档案室。“幸亏当兵时就坚持听许国璋、陈琳的英语广播”，30余年的自学英语对他数字化档案起到了作用。他先后自学掌握英文版的会声会影8以及Premiere、Photoshop等软件，并系统地把分行档案“能数字化的都数字化”。几年下来，又是一连串的荣誉。采访时，钟敏灵正在忙着撰写经验发言材料，4月底浙江省分行要举办档案管理培训班。

    现在的钟敏灵，感受些许轻松。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，准备好早饭，等妻子醒来吃，有空自己也会到婺州公园打太极拳，然后骑着电瓶车上班；中午在单位食堂打好饭菜，赶回家重新加热后和妻子一起进餐；下班后，先去买妻子喜欢吃的麦片、面包，有时直接回家自己包饺子；晚饭后，洗好餐具，将餐桌搭建成一个临时乒乓球台，哄她打球、聊天……。“今年油菜花开时，她的精神还好，看电视有喜怒哀乐的表情”。这些天，钟敏灵在装修儿子结婚用的房子，想着腾出地方就可以在家里装个标准的乒乓球桌，给妻子锻炼体能了。　　　

    （作者单位：建行浙江省金华分行）

记者的话：

    “人生若只如初见，何事秋风悲画扇？”纳兰性德捂着那份他最初的纯粹、坚守执念。世事无常，造物弄人，28年来，钟敏灵坚守住了当初对妻子的“初见”，坚守住了对工作的“执着”。面对他，熟悉的同事和我都忍不住要问：“遇上钟敏灵，他的家人，我们，建行，是不是也一样是种幸运。”